第十二 汴京失陷-雪花飞暖融香颊，颊香融暖飞花雪。欺雪任单衣，衣单任雪欺。

第十二 汴京失陷:雪花飞暖融香颊，颊香融暖飞花雪。欺雪任单衣，衣单任雪欺。 别时梅子结，结子梅时别。归不恨开迟，迟开恨不归。
——苏轼《菩萨蛮·回文冬闺怨》
就在岳五郎和阿辽翘首企盼康王率领大军解汴京之围的时候，云山经历了人生中黑暗沉痛的时刻。
那天他目送康王离开汴京，料想会像上次围城一样，大宋靠割地赔款化解危机。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，这次要割的是黄河以北的全部土地，是半壁江山；这次赔偿的金银太多，连官家都拿不出来，居然需要都城里的百姓们凑钱！
上至王公大臣，下到普通百姓，包括那些以为天下已经太平的歌女、商贩，不得不拿出金银、首饰，帮助朝廷凑齐赔款。
看到大家给朝廷凑钱，云山的心情糟透了。他对官家的做法满怀失望，不想凑钱，可又明白这是国事，身为子民不能置身事外，思来想去，还是把仅剩的几个钱交了出去。之后，云山加入了守城的军队。
金军的围困一日紧似一日，城里每天都有人被从城外掷进来的石头砸死；自从运送粮草的河道被金军占领，再也没有粮食从城外运进来，城内粮草日渐匮乏。
百姓们把粮食省下来，留给了守城的兵士，自己吃糠咽菜，还把能吃的家畜家禽都吃光了。云山每天只能吃到一点点粥，一到晚上就饿得两眼冒金星。可大家依然斗志昂扬地坚守城池，一次又一次打退金军的进攻。
直到有一天，汴京下雪了。大雪连着下了四天。
云山哆哆嗦嗦地从一处废墟里捡了一件旧冬衣穿上，又在城中找了几件，想给在城墙上坚守的兵士送去。趁着雪势稍小，他连忙向城头赶去。一抬头，穿过白茫茫的雪，他看见不远处坚硬如铁的城头，看见千疮百孔的旗帜，也看见如塑像一般伫立在城头的守城兵士。
他忽然想起，就在两三年前的今天，也下了雪。那天的雪花那么大那么好看，他特意穿了一件薄一点的冬衣，想感受一下寒意。彼时城头坚如磐石，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。正如苏东坡的一首词《菩萨蛮·回文冬闺怨》所写：

雪花飞暖融香颊，颊香融暖飞花雪。欺雪任单衣，衣单任雪欺。
别时梅子结，结子梅时别。归不恨开迟，迟开恨不归。
这首词很巧妙，上一句的文字倒过来恰好是下一句，写的正是冬天的景致和情绪，云山很喜欢。现在，他重新吟唱起这首词，却感到物是人非，心如刀割。
他爬上城墙，刚分发出去两件冬衣，忽然听见城墙另一侧一阵欢腾——官家亲自上城墙督战了！
官家此番前来，只带了几个随从，没有带卫兵。官家看上去很年轻，只有二十几岁的样子，身穿铠甲，精神焕发。官家不仅带来了酒和肉犒劳大家，带来了皇后亲手缝制的冬衣分发给将士们，还给许多伤兵、功臣就地升了官。
在城墙上，官家向将士们宣布：他已经下诏召回几个月前被贬出汴京的李纲，任命他为大学士并领开封府事。只要大家坚守城池一个月，一定能等到李纲！
将士们激动地欢呼起来。在这欢呼声里，官家执意吃下了将士们的冷粥，把肉留给了他们。
大雪纷纷下着，寒风呜咽，有兵士被感动得哭了起来。云山也忍不住要哭，但他更感到一种同仇敌忾的悲壮。前几日对官家的不满也减轻了几分，他决心与都城同生共死。
官家到城头督战的效果很明显，宋军接连打赢了几次战斗，士气大振。云山只盼着勤王大军快点到来，李纲相公也尽快赶到，大家合力击退金军。
结果，大家左等右等，时间一天天过去，却只有一些小股的援军赶来，并且很快就被城外的金军击溃。援军大部队始终没有来。至于李纲，最快要一个多月才能赶回汴京，云山真怕坚持不到他回来的那一天。
战事暂时陷入了胶着状态。到这一年闰十一月二十五，饥寒交迫的宋军又和金军在城头打了一仗。像往常一样，云山虽然密切关注战事，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，毕竟这样的战斗每天都发生。不过云山在东墙上守城时，忽然注意到城门上有些异样，他定睛一看，竟然看到了一面黑色的旗子——金兵爬上来了！
原来，在刚才的战斗结束后有个短暂的间隙，此时宋军换防，城门楼上的兵士刚下去，下面的兵士还没来得及上来。不幸的是，城外有十几个金兵恰好爬上来察看情况，本没打算攻城，却意外发现城墙上只有很少的宋军，就迅速把金国的黑旗插在了城门上。
这一插旗子不要紧，城内的军民以为金军攻进来了，军心一下子就不稳了。云山在东墙的墙头看得真切，大声喊道：“不要乱！大家不要乱！只有几个金兵，大家快上去把他们杀下去呀！”但他的声音在这慌乱的气氛中显得那么微弱，并且很快被寒风吹散了。
金兵源源不断地爬了上来，他们身强力壮，精神饱满。而城内的宋军因为缺衣少食，早已不堪一击。经过几次战斗，南城墙和城门陷落。
云山从地上捡起一把刀，拼死搏杀，却无济于事。他咬牙向一个金兵冲过去，举起腰刀，他甚至能感到那金兵腥热的气息扑到了他的脸上，但还没有挥刀，就被一个盾牌重重地击倒。云山从城墙中间的楼梯上滚了下去，顿时失去了知觉。
等云山醒来，已经是两天以后。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中，正躺在床上，盖着被子。窗外有阳光照进来，日光虽然暗淡，但还是暖洋洋的。他努力坐起来，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，只是嗅到空气中似乎没有了战争的血腥味——难道宋军夺回了城墙？
原来，云山从城墙上摔下去的时候，城下有几个给守城将士送饭的百姓发现了他，一摸还有气息，就救了他一命。
看着云山急切的眼神，这家的老丈知道他想问什么，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不要说话，之后颤巍巍地说了一句话：“汴京已经陷落，官家向金国投降了。”
云山听到这句话，顿感五雷轰顶，颓然地瘫倒在床上，眼角淌出了泪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