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 纵火犯溜之大吉-慕义名空在,输忠孝不全。

第十二 纵火犯溜之大吉:慕义名空在,输忠孝不全。 报恩无有日,归国定何年?
——晁衡《思归》

平成京,今奈良。

张九龄等人赶往晁衡府第的时候,晁衡正在府中招待平成京 来的遣唐使团成员饮茶。
自从十九岁来到大唐,晁衡已经快二十年没有返回故土了。与绝大多数学成之后返回日本的留学生和留学僧不同,晁衡被赐了汉名,参加科举中了进士,成为大唐的朝臣,为大唐效力。

下道真备两次遣唐,曾被日本皇室赐姓吉备,他就是著名的吉备真备。他对日本片假名的发明有重大贡献。

前些日子,和晁衡同期留学的好友下道真备 启程回国,两人依依不舍,挥泪作别。
他还记得两人分别时的对话:

阿倍仲麻吕,安倍氏。

“安倍 君,我这次回国,先把大唐的礼仪、历法、围棋带回去,等安倍君回到日本,再传播大唐的治国之策。”
“下道君请放心,我一定继续努力学习。只是,两国山水迢迢,真不知道我们此生还能不能再相见啊!”

下道真备回国十七年后,再次被派遣至大唐,在此期间与鉴真和尚会面,对促成鉴真第六次东渡起到了重要作用。

“一定能!我还会回来的!我还打算请一位大唐的僧人到日本传播佛法 ,等着我,我们要一同让两国世世代代友好下去!”
想到这些,看着眼前的故乡人,听着乡音说着故乡事,晁衡的眼泪又要下来了。平成京!平成京!思乡之情,谁又能压抑得住呢?他还记得自己写下的一首诗:
慕义名空在,输忠孝不全。
报恩无有日,归国定何年?
正在此时,随从来报,中书令张九龄和中书舍人卢嘉佑到访,中书令还带着孙女。
听闻右相到访,晁衡感到一些紧张和疑惑:紧张的是在右相面前,自己仅仅是小小的卫尉少卿,官阶差距较大;疑惑的是,右相日理万机,怎么会纡尊降贵到自己的住处来,并且带着孙女同来呢?
他让遣唐使团的成员稍做歇息,连忙赶到门口迎接。张九龄听说那天去大荐福寺进香的日本客人都在,就顺势邀请大家都坐在一起继续饮茶。寒暄礼毕,双方先聊了一番大唐和日本的风俗异同,这让聪明好学的阿九着实过了一把瘾。
不经意间,张九龄徐徐问道:“对了,我听说前天诸位到大荐福寺进香了。”
“是的,右相。日本礼佛十分隆重,我这几位乡亲第一次来到长安,听我的随从说大荐福寺里有佛牙舍利,又是大唐的皇家寺院,宝物甚多,因此执意要去朝拜。恰好那里离‘东内’很近,不会耽误朝见圣人,所以就去了。”
“是啊,是啊!”谈到长安,几位日本客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,“长安城真不愧是天下最繁华的都市,我看比平成京要大好几倍呢!”
“不光城市宏伟,而且布局错落有致,就像围棋的棋盘,十分整洁有序,只有大唐才能做得到吧?”
“长安的人好多,我可从没见过一座城市能装下这么多人,而且人人都很漂亮。今天我们还去了东市和西市,好吃的多,好玩的也多,真想每天都能去逛逛啊。”
“这里还有很多外国人,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金发碧眼的人呢。据说这些外国人可以在大唐当官、当将军,‘天朝上国’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!”
“所以安倍君就当了大唐的官嘛,哈哈哈。”
“真可惜,听说咱们去朝拜的寺庙前天着火了,就在咱们去的那天夜里。”
“是啊,是啊!简直太令人痛惜了!”
…………
头一次听见异国客人操着不太标准的唐音说话,阿九感到新鲜有趣,她看看这个人,瞅瞅那个人,端详他们的表情,也悄悄把他们衣服上的纹饰看了个仔细,但没有一个人身上有在大荐福寺发现的水仙纹饰。
张九龄聆听着客人们奔放热情的话语,一种对大唐和长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。但同时,他觉得这些人谈吐举止自然大方,既没有故作镇静,也没有惊慌失措,而且主动谈起火灾,不像是心里有鬼的样子。他心中犹豫了,下意识地拿起了身上挂着的金鱼袋,在手中摩挲起来。
看到这个动作,卢嘉佑知道张九龄又陷入思考了。他轻轻咳嗽了一声,问晁衡厕所怎么走。
晁衡对在旁边侍奉的随从说:“你领卢公过去。”
“啊,不必不必,我自己去即可。”卢嘉佑摆摆手起身,但悄悄拉了拉张九龄的后衣摆。
张九龄这才明白卢嘉佑刚才咳嗽一声的意思,于是借故同去,留下孟浩然、李白带着阿九同日本客人继续聊天。
在屋外廊下,卢嘉佑悄声对张九龄说:“属下斗胆请右相出来,是觉得右相犹豫了。”
“犹豫?”
“是的,右相一定觉得眼前这些人不像是纵火犯吧?属下也拿不准,不过,眼下圣人对大荐福寺库房被烧这个案子逼迫甚急。上次神宝失窃案里毒死盗宝贼的凶手还没有抓到,这又出了纵火案,如果不能尽快破案,属下唯恐圣人雷霆震怒,对右相不利啊!”
“你说的不无道理,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?”
“此事不能犹豫。《汉书》云‘当断不断,反受其乱’,从常理推断,晁衡等人作案嫌疑最大,所以,属下建议不妨先将他们扣押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行审讯,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!倘若他们确实与纵火案无关,再释放不迟。”卢嘉佑说完,看张九龄并不言语,又说,“如果大人担心这一举措过于鲁莽,不妨借故将他们软禁,如何?”
张九龄迟疑了。他当然知道这段时间案子频出令皇帝不悦,而且昨天晚上他和李白也谈起过这种担忧。但李白认为,姑且不说软禁遣唐使团成员,单单指控他们,也会引发深深的疑虑,令他们感到不安,甚至有可能引发两国之间的不信任。而且,大唐海纳百川、热情好客,长安居住着西域、波斯、大食、天竺、新罗、渤海等的使节、商人、留学生、留学僧,很多异国人士还在大唐任职。如果贸然处置,必定会引发这些人士的担忧——大唐连考中进士、担任卫尉少卿的晁衡都不信任,又怎么会信任自己呢?
比起火灾引发的财产损失,这才是隐忧啊。张九龄深吸一口气,对卢嘉佑说:“十四,这件事李白提醒过我不可鲁莽,我再考虑一下吧。”
正当张九龄和卢嘉佑在屋外廊下商议的时候,阿九却无拘无束地和日本客人聊起来了。她决定趁阿翁不在,试探一下眼前这些人。
“请问,在日本人们也生火做饭吗?”阿九装作懵懂的样子问道。
大家面面相觑,随即哈哈大笑起来:“这是哪儿的话?不生火怎么能把饭煮熟呢?”连站在一旁的晁衡的随从也“扑哧”一声笑了出来。
“那在日本,有什么办法可以延迟点火吗?我的意思是说,让火过一阵子再烧起来,比如我白天要出去玩,早上把面团准备好,让火下午再燃烧,这样我晚上就能吃到热腾腾的胡饼了。”阿九继续瞪着眼睛问道,显出一副天真的神情。
谁知这么一问,晁衡和日本客人好像更有兴致了。
“啊,我小时候在平成京,听说过有人用长长的炉香做引线,让佛寺里的香火一直不灭呢!”晁衡第一个说道。
“这个恐怕很难做到吧?我倒觉得,应该用蜡制的球把火种包起来,里面的火种先把蜡融化,再点燃柴草,这样不就可以延迟燃烧时间了吗?”有人提出了新办法。
“不可行,不可行!”有人快言快语道,“蜡很快就会融化,延迟不了多久,我觉得应该用树枝。树枝燃烧得慢,会延迟得久一些。”
“树枝燃烧时会有烟,我觉得不如养一只鸽子,让鸽子去丢火种。”
“鸽子?这简直是奇谈怪论,不可能实现的啊!”
正当大家聊得热闹的时候,张九龄和卢嘉佑进来了,一听到正在谈论延迟起火,两人不禁吃了一惊。张九龄故作镇静地坐下,手中摩挲着金鱼袋,观察着大家的表情。
他敏锐地感到了一点点异样——眼前的情景和他刚才离开时有一点点不同,但是一时说不出哪里不同。
他继续环视四周,晁衡、日本客人,服侍茶道的女婢,李白和孟浩然,还有屋里的陈设,一切似乎都很正常……
正在此时,阿九冲他说:“阿翁,你听见了吗?有好多种办法可以延迟起火呢!可这些都是日本的办法,咱们大唐用什么办法呀?”
“大唐?”
张九龄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——晁衡的随从,那个从大家进门就站在一边服侍的随从不见了!
张九龄如梦初醒:延迟起火这件事,难道一定是晁衡和刚刚来到大唐的日本遣唐使团成员所为吗?为什么不会是大唐的臣民所为呢?着火那天白天去过大荐福寺的只有晁衡一行,但这些人里恰恰就有一个唐人,也就是晁衡的随从。王维、晁衡从一开始就说过有一个随从,可自己因为那个纹饰,只注意到了“日本”,压根没想到唐人也可能有作案的嫌疑!
张九龄马上问晁衡:“晁公,你刚才吩咐要领我们如厕的那个随从,就是跟随你一同去大荐福寺的人吧?”
“是的,右相。”
“那他现在人在哪里?”
“刚才还在这里呢,怎么不见了?我没有吩咐他去做什么差事啊。”
众人很快发现,这个仆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。晁衡令女婢去找,却发现府中上下完全不见他的踪影。
“不好!他很可能就是纵火犯,已经畏罪潜逃!”张九龄说。
“一定是刚才阿九问延迟燃烧的事情,触动了他的鬼胎,他怕暴露就赶紧溜了。”李白说。
“时间很短,人应该跑不远!”孟浩然道。
“赶紧去追!”卢嘉佑高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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